五月底和另一半安排了一趟轉換心情的旅行，回國後終於做好準備正式進入療程。
手術後一個星期，我們再度回到醫院複診，這次除了檢查子宮恢復的情形外，還要自費打一個可以預防子宮內膜沾黏的溶液。
躺到診療台上後，我用餘光瞄到護理師交給醫生一個形狀類似不鏽鋼針筒的東西，長度大約有30公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防止沾黏的溶液是要直接打到子宮裡的，光是想像就令人很不安。經過子宮頸的時候醫生還說有點不太順利，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真的讓人頭皮發麻。
等到那個溶液終於成功打入子宮後，眼角竟然不自覺地流下兩行淚，雙腿也無法控制的發抖，只好邊忍耐邊用嘴巴不斷發出嘶嘶聲轉移注意力。感覺就像是你的肚子裡有一個大傷口，然後有人緩慢持續不斷地在傷口上灑上雙氧水，還不允許你出力不能亂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說不定只有二十分鐘，但我的感覺卻像一輩子那麼漫長，治療終於結束了。當時我的臉應該蒼白的像白紙一樣，雙腿就像兩條果凍發軟地爬下診療台。
「連續兩次流產的機率有多大？而且我才25歲。」我問醫生。
「很低，通常流產後的下次懷孕都是成功的。」醫生很婉轉的對我說。
手術後醫生有幫我將取出的東西拿去化驗，雖然詳細的部分不太清楚，只知道檢查結果是正常的。於是我向醫生提出想要做進一步檢查的要求，但這間醫院只是稍有規模的婦產科，沒有專門治療不孕的療程，我能夠在這裡做的就只有夫妻雙方的染色體檢查和簡單的免疫檢查。
兩週後結果出來的當天，我們抱著緊張又期待的矛盾心情前往，如果報告一切正常是最好不過的了，另一方面卻又期待真相大白，因為我真的好想好想知道為什麼一直留不住孩子。
幸運的是，我們兩個的染色體檢查和免疫檢查的報告都完全正常。
回家的路上我蹦蹦跳跳地拿著醫院發給我的幾張紙，反覆看了又看，感覺稍稍鬆了一口氣，等了好久終於在年前盼來了一個好消息。
農曆年前我們回了一趟老家，老公的表姊和我們在差不多的時間結婚，這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懷孕一段時間了，明顯看得出肚子，所有的長輩也都對她呵護備至。
沒想到吃飯的時候，大家卻忽然把焦點放在我的身上，一直問我怎麼都沒有好消息，甚至連路過的某個親戚的朋友都一起坐下來七嘴八舌討論我的肚皮話題。
本來還努力保持笑臉的我，因為距離小產只有幾週的時間，聽著聽著眼淚竟然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聽話地一直往下掉，不想在意他們說的話，卻又感覺句句都刺在心上。
禁不住大家的逼問，後來我終於小聲地承認自己其實已經小產了兩次。
本以為他們會識相地就此打住，沒想到這下眾親友的砲火更加的猛烈（或者說聊得更起勁）。一下說我一定是身體有問題，一下怪罪我為什麼不立刻告訴大家，好讓他們幫我補一補身體。一下又要我把狗送走，還講出某某某就是不孕十幾年，一把狗送走就立刻生了孩子的例子（應該是會有報應才對吧）。不然就是三神奶奶不喜歡狗，養狗的人會很難懷孕之類的鄉野奇談。
最後我幾乎是心力交瘁地逃離了現場，回家路上還跟另一半大吵一架。
隔週我們就一起搭機返台渡過期待已久的農曆新年，可能是因為這裡沒有跟寶寶的共同回憶，換了一個環境心情上真的輕鬆許多。不過當我被親友們問到為何小腹微凸的時候還是心酸了一下，雖然寶寶已經不在了，但曾經懷孕兩個多月的肚子好像還是沒有辦法立刻縮回去。
順道還趁這次回台的機會求神問卜了一下，不過兩次的結果都說短期之內我沒有懷孕的機會，原本只是想求個心靈的寄託，問完之後我的求子之路還真是前景堪憂好像蒙了一層灰。
回到韓國後又是新的一年，我終於正式踏上治療不孕的路。
我們找到了一間專門治療不孕的醫院，距離我們家大約25公里的車程，每每搭公車來回包含走路等車大約要三小時的時間。
第一次到醫院的時候著實被滿滿候診的人潮給嚇到了，沒想到求子的人比想像中還多，更想不到的是有一天我會來這裡報到。櫃檯的護理師一開口就大聲地問我是不是想要小孩，自然的好像是問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
大約又等了三個多小時，終於見到我的婦產科醫生。是一位個子嬌小的漂亮女醫師，聲音也很溫柔，和我想像中臉圓圓戴著眼鏡長得像安西教練的大叔型醫生完全不一樣。
看完我的資料後她建議我先休息三個月再來接受其他的療程，之後再看是要吃排卵藥、人工受孕或是試管嬰兒。這段期間我可以先做一般檢查和輸卵管攝影。
另外她也提到我之前做的免疫檢查項目太少了，可以再把之前沒有檢查到的項目補上。總之，兩次免疫檢查大概有幾十個項目，前前後後抽了大約8管血才得到一份完整的報告。
幾週後免疫檢查的結果終於出來了，所有的數據都正常，唯獨一樣NK細胞的數量似乎有些偏高，雖然還在正常範圍內卻比一般人高了不少。
醫生說雖然不能直接斷定我之前的流產就是因為這個的關係，但NK細胞的數量過高有可能會攻擊寶寶造成胎停，嚴重一些的甚至連著床的機會都沒有。她身邊有些和我類似的案例，難孕和多次不明原因流產，經過免疫治療後終於順下生下健康的寶寶。
真相似乎大白了。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反覆流產的原因，原來是我的身體在攻擊我的寶寶，多麼令人難受的一個答案。
接下來的日子我很積極地跑醫院做了各項檢查，包含網路上令人聞風喪膽的輸卵管攝影。可能是我的醫生技術非常好，又或者是我的輸卵管相當的暢通，除了一開始內診稍微不是那麼舒服外，顯影劑打進去後只感覺肚子裡一陣冰冰的，整個流程不到三十秒就結束了。
三個月一到我就開始過著生理期一到就跑醫院的日子，不斷地重複吃排卵藥照卵泡按表操課的行程，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跑，排卵期的時候還要打一種免疫的點滴，一次大約兩到三個小時。
每次看診光是通勤就要三小時，有預約的時候候診時間大約一兩個小時，有時候預約滿了就必須趕在醫院開門前一小時去抽號碼牌，不然等上三四個小時也是常有的事。常常一大早出門跟著學生和上班族擠公車，等到回家已經是下午甚至是傍晚時分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一年，不管是下雨天，下雪天，還是炎熱的夏日。
還記得第一次打免疫點滴的時候我的身體很不能適應，午餐吃完日式的豬排飯後就感到非常的暈眩、手腳冰冷、全身癱軟無力，還在教保文庫的廁所瘋狂嘔吐到臉色發白，回家後更是發高燒到快39度，頭痛到好像要裂開一樣，痛苦了一天一夜之後才又恢復正常。
連續試了幾個月一樣的治療後都沒有成功，大約在五六月的時候我們飛去日本玩了一趟，這次又手很癢地跟著其他的遊客一起在淺草寺求了籤，心裡想的當然是同一件事，沒想到這次竟然抽到了兇，印象中似乎還是大凶，上面寫著我會破財，可能指的就是接下來的療程吧。
第一次當醫生問我要不要做人工受孕的時候，回家的路上我邊走邊哭，繞了這麼久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之後當然又連續哭了好多次才做好心理準備，雖然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那是一個很普通的過程，甚至只想用幾句話帶過，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卻是好不容易才跨出的一大步。
接下來幾個月我總共做了兩次人工受孕，失敗後要休息一個月才能再進入下一個療程。
每次的療程都是先吃排卵藥，領很多的排卵針回家打肚皮，三天兩頭回診照卵泡，接著是打破卵針，打免疫點滴，做人工授精。再來才是最令人難熬數饅頭度日等待開獎的14天。
第一次要我自己打肚皮的時候我大概猶豫了半個小時，針怎麼樣都扎不下去，每次都快碰到肚皮了又忽然縮手。不過自從打完第一針後，以後的針我就沒有再猶豫過了。
而且每一次打針的時候我都是抱著在打一種解藥的心情，心想著有這個針能讓我打真是謝天謝地，邊打還能邊跟我老公聊天，順便跟他討論今天下針的位置很不錯一點感覺都沒有之類的。
兩次人工受孕等待結果的時候我總是患得患失的，開獎前幾天就天天爬起來用晨尿驗孕，驗完之後還要拿在燈光下用各種角度照看看，還不放棄的拿到陽台上照自然光。每次我都覺得似乎有看到第二條線的陰影，就是一種若有似無的灰色線條，但結果當然都是失敗的。
第二次的生理期甚至提前了將近一個禮拜，連驗孕的機會都不給我了。
就在我第二次失敗後想要進入第三次人工的時候，韓國政府補助難孕夫妻的政策忽然改變了。
印象中當時一人可以擁有三次人工受孕、一次試管嬰兒、三次凍卵的醫療費補助機會。補助的金額人工受孕大約是50萬，試管嬰兒約190萬，凍卵一次60萬，如果沒有凍卵等於可以再有一次試管的機會（180萬）。對於我們這種口袋不是特別深的年輕小夫妻真的是不無小補阿。
但是因為太多人申請審核條件忽然變得更嚴格了（看來韓國難孕的夫妻似乎也不少），如果我這次的人工受孕又失敗，必須要等一年後進入試管嬰兒療程才能再度獲得醫療費的補助。當然我也可以選擇先做試管，失敗後要等一年才能再獲得人工的補助。
「說不定下次人工就成功了呢！」我心裡這麼期望著。
試管從來都不是我的選項，我還這麼年輕，而且試管費用不是一筆小數目，是我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但我如果真的不幸又失敗了該怎麼辦？要再等整整一年，那我這一年的努力不就要從頭來過了嗎？一年真的太久了，我不想等也等不了，我恨不得下個月就能夠順利地懷孕。
就這樣，我面臨了要在一天內選擇要做人工或是試管，因為隔天就是新政策的第一天。
下回待續（最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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